诗情画意的晚上

在我修读博士的最后一年，爸爸来马来西亚探访我们。有一天，我在和他谈我的论文时，谈起了马来文学，谈起了马来作家。爸爸忽然心血来潮说，有机会和他们聚聚多好。
我想，我的老师瓦哈卜阿里教授教我多年，是我非常尊敬的学者，我应该请老师吃顿亲手做的饭菜，也介绍他和爸爸认识。既然请了老师，也得请几位谈得来的朋友相陪，于是我想到了和善可亲的民族诗人奥斯曼阿旺，好友乌拜都拉，和陈应德。他们和爸爸一样都是文人，也都是学者，应该有共同的语言。
那一晚，我做了新疆抓饭和几个小菜。菜肴不是重点，好戏是饭后的余兴。
应德对新疆一向有浓厚的兴趣，看到爸爸身材魁梧，高鼻鹰目，诗兴大发，直接以天山神鹰为名为父亲赋诗。他个子小，声音却铿锵有力，文字在夜风中跳舞，化作耳边动人的音符。诗用中文挥洒，两位不懂华语的马来文人，也频频点头。四周无声，大家都沉醉在盎然的诗意中。

应德的诗一朗诵完，还没等大家回过神，他就要求奥斯曼阿旺朗诵他的得意诗作。奥斯曼咪咪笑，清清嗓子，就用他低沉温柔的声音吟起了《我们都是一家人》。父亲听不懂马来语，可是那一刻，他全神聆听，还不时点头，似乎完全领会。等奥斯曼朗诵完，并且把诗为他稍作解释时，爸爸就大声鼓起掌来。
奥斯曼腼腆地笑了。应德“乘兴追击”。他要求父亲也用维吾尔语把自己的诗念出来和大家分享。
父亲想了一会儿。他实在毫无准备，参政多年，离开文学，离开诗多年，要他回想几十年前的作品好像有些困难。我正准备开口为他解围，女儿捧来了收有爸爸诗作的纪念文集，于是爸爸一清嗓子，开始了诗的记忆旅程。
他的声音，起初低，弱，有些羞赧；但是慢慢地，声音高昂了，力度强烈了，感情澎湃了，他在多少年前写作的诗句中浮沉，我看到了另一个他。在座的每个人，包括我，都不懂维吾尔语，但是抓着但是抓着他抛下的一缕诗线，我们随他攀爬感情的高峰，我们随他眺望他方的风景。父亲吟完最后一个字，温柔的笑了。我们没有问他诗的题目，诗的内容，我们，好像都懂。

我的老师和乌拜当时有没有也朗诵诗，我记不清了。我想，在那种情况下，他们一定也会殷殷相陪。
我端上了茶，他们又盈盈谈笑。第一次见面，也是唯一的一次，他们就在诗的时空中结为密友，那种只能意会不需言传的彼此欣赏，荡漾在他们心中，而那个诗情画意的夜晚也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回忆。